安全检查岂能走过场 人民直击｜监管部门定期巡查的矿企隐患重重？

　　2024年初，全国安全生产电视电话会议强调，压紧压实责任，认真排查隐患，狠抓工作落实，坚决遏制各类安全事故多发连发势头。

　　近年来多起令人痛心的事故，均发生在安全检查不久后。日常还有哪些安全检查流于形式？同样的安全风险隐患为何屡查屡现？今年6月是第23个全国“安全生产月”。人民网记者近期多地暗访直击。

　　煤矸石堆场有塑料管道在燃烧，无人处置；村民们聚集捡煤，无人制止。尾矿库坝体泄洪沟被杂草包围，无人疏通；没到交接班时间，存在安全风险隐患的点位已完成检查且被标注“正常”……

　　4月至5月，《人民直击》记者在贵州省毕节市金沙县和湖南省郴州市临武县走访发现，部分煤矸石堆场和尾矿库虽被按时进行检查，安全风险隐患仍显而易见。

　　金沙县位于贵州省西北部，煤炭储量83.1亿吨，年产原煤2000万吨以上。2022年底，贵州钰祥矿业集团投资有限公司金沙县安洛乡兴安煤矿在大贤村建了煤矸石堆场（以下简称兴安矸石堆场）。

　　煤矸石，一种成煤伴生物，含碳量较低，通常在采煤和洗煤过程中被排出，属于废弃物。但对附近村民而言，部分含碳量高的煤矸石及未被挑出的少量煤块，足够冬日取暖。每吨煤值七八百元，对村民来说是不小的诱惑。

　　附近村民介绍，每隔几天，拉煤矸石的货车从3公里外的矿区进入堆场。听到消息的村民进入堆场，沿着堆场斜坡捡拾“漏网”煤块。

　　堆场垂直高度目测近50米，告知牌上写着“其他人员严禁进入该场地捡煤”。4月27日中午，一位头发花白的村民背着背篓，手拿镐头，缓慢爬上斜坡，翻找煤块。他骑三轮车从6公里外赶来捡煤。

　　1小时后，捡煤村民达到9人。等待倾倒煤矸石的村民很容易进入货车视野盲区，司机却表示捡煤村民都是“老手”，不需要过多的担心。堆场工作人员现场并未制止村民捡煤。他表示，都是一个村的，有的还是亲戚，“不好喊（制止）”。

　　一位村民表示，当地有孕妇在其他堆场捡煤时吸入煤矸石自燃散发的毒气被“闷死”。这一说法在当地流传甚广。对此，该村民并不在意，“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煤矸石中的残煤及其他可燃物自燃时排放的有害化学气体，不仅严重污染大气环境，还可致人窒息死亡。2018年11月，山西河曲县6位村民在煤矸石堆场中毒身亡。

　　2014年，国家发改委等十部门发布通知，要求对确难综合利用的煤矸石一定要采取安全环保措施，进行无害化处置。大气污染防治法规定，贮存煤矸石应密闭或设置不低于堆放物高度的严密围挡，并采取比较有效覆盖措施。记者现场未见兴安矸石堆场封闭或设围挡，也未见覆盖。

　　6月10日，记者在兴安矸石堆场看到，堆场边界已进行围挡，未复垦边坡已被绿色塑料网苫盖。

　　4月29日，记者来到距安洛乡20公里的柳塘镇鸿图矸石堆场，沿堆场边坡靠近山体一侧行至南侧最低点发现，一些生活和建筑垃圾混杂在煤矸石中；山底充斥着类似二氧化硫的刺鼻气味，不到10分钟，记者开始头晕；堆场内道路上塑料管道在燃烧，无人处置。

　　随后，记者联系了上述堆场所属的金沙县鸿图矸石堆放有限公司李姓负责人。1小时后，该负责人来到现场。面对堆场上面讲述的情况，他立即叫来一名员工“赶紧处理”。

　　鸿图矸石堆场的“建设项目环境影响报告表”显示，施工场地的生活垃圾需集中收集清运，场地内杜绝其他可燃物进入。其生态保护的方法要求，堆场应及时进行临时植被恢复、土壤固定，防止冲刷流失，整个堆场实施逐段生态恢复。记者走访时发现，堆场南侧靠近山体区域未设置围挡并采取比较有效覆盖措施，附近出现拉沟现象。

　　安全生产法规定，生产经营单位应建立完整并落实生产安全事故隐患排查治理制度，采取技术、管理措施，及时有效地发现并消除事故隐患。事故隐患排查治理情况应如实记录。

　　记者翻阅鸿图矸石堆场提供的“安全生产事故隐患排查治理台账”发现，其以7天为一个记录周期，最近一次检查时间为4月21日，未见下一个检查时间4月28日的记录，也未见前述记者看出问题的记录。

　　“金沙县近70家煤矿企业，煤矸石是全县治理难题。”在鸿图矸石办公室，金沙县能源局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自己负责煤矿企业安全生产管理的巡查工作，每天到企业检查。对于记者看出的鸿图矸石堆场的前述问题，他未予回应，称“一会儿乡里来人”。柳塘镇副镇长陈珊表示，将就记者发现的问题立即自查自纠，对有关人员进行安全培训。

　　4月30日，鸿图矸石堆场李姓负责这个的人说，已批评相关工作人员，将加强员工安全意识培训，严格遵守堆场相关管理要求，对缺失的安全生产事故隐患排查治理台账进行说明并整改。

　　6月19日，记者就以上问题整改情况致电鸿图矸石堆场相关负责人。该负责这个的人说，已对相关工作人员忘记记录台账行为进行处罚，马上清运煤矸石中混杂的垃圾。

　　5月12日，小雨，湖南省郴州市临武县正值汛期。临武县振兴矿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振兴矿业）的尾矿库位于花塘乡境内，距石门村委会仅600米。该尾矿库傍山而建，坝高16米，总库容16.25万立方米，是“头顶库”。

　　“头顶库”是指初期坝坡脚起至下游尾矿流经路径1公里范围内有居民或重要设施的尾矿库。2022年，国家矿山安监局、财政部印发的《尾矿库风险隐患治理工作总体方案》显示，我国现有“头顶库”991座（其中约200座已停用），“头顶库”是风险隐患治理的重点对象。

　　振兴矿业尾矿库风险告知牌精确指出了垮坝、漫坝、坝坡失稳、触电伤害等危险因素，并列出安全防范措施，如遵守日常巡坝记录，按时进行检查排水沟，经常对坝面来维护，定期开展用电专项检查等。

　　上午9时许，记者在尾矿库四周走访时发现，坝体种植了草本植物护坡，靠近山体一侧仍有局部未复绿；坝体四周被高1.5米左右的铁丝网围挡，有的地方生锈断裂；坝体泄洪沟被杂草包围，存在堵塞风险；尾矿库北侧出现监控盲区，无安全警示牌。

　　振兴矿业一名陈姓负责人向记者提供了近一周每日安全检查台账，但未提供泄洪沟、围挡等相关安全设施的检查记录和整改详情。对此，其表示会立即进行自查，清除泄洪沟的杂草，消除监控盲区，设立安全警示牌。

　　6月19日，陈姓负责人向记者提供的视频显示，尾矿库北侧监控盲区装上了监控，设立了安全警示牌，泄洪沟周围的杂草已清理，断裂的围挡已修复。

　　国内外都曾发生过尾矿库溃坝引发的事故。2008年，山西省临汾市襄汾县新塔矿业有限公司“9·8”特别重大尾矿库溃坝事故，造成277人死亡、4人失踪、33人受伤，直接经济损失9600余万元。据新闻媒体报道，该公司在安全风险隐患长期明显存在情况下仍违法运行，监管部门明知企业非法生产却没有要求彻底整改和停产。

　　2019年1月，全球最大铁矿石开采商巴西淡水河谷公司的一座尾矿库溃坝，废料泥浆吞没居民区，致使超250人死亡。检方认定，及堤坝安全风险评估公司施行了“不透明的风险管理”。巴西国家矿业局发布报告称，公司在尾矿库溃坝前就发现了异常却没有报告。

　　振兴矿业东北侧1公里处是泡金山铅锌矿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泡金山铅锌矿）的第三尾矿库，亦是“头顶库”，下游直线公里是罗坪村和村里一所小学。

　　尾矿库入口的安全运行标示牌同样列举了7类危险因素及防范措施。记者在矿区走访时看到，线缆有的绑在树上，有的掉落地面，有些甚至出现接头脱胶现象。泡金山铅锌矿第三尾矿库邝姓负责人向记者介绍，为预防安全事故，每天都有人巡查值守，检查记录。

　　一名负责日常巡查的工作人员向记者提供的“尾砂库巡查记录表”显示，5月12日，还未到交接班时间，包括截排水沟在内的18项巡查记录已填写“正常”，早晚班已签上负责人名字。

　　泡金山铅锌矿第三尾矿库的设计的具体方案要求，坝肩排水沟宽和高分别为0.5米和0.4米，运行期间确保通畅，不能出现堵塞现象。然而，记者和邝姓负责人现场看到，尾矿库南侧靠近主坝处的坝肩排水沟被淤泥堵塞，经测量，其宽和高约为0.3米和0.2米。对以上问题，邝姓负责这个的人说，“确实不规范”“会立即整改”。

　　记者在振兴矿业走访时遇到一位花塘乡政府工作人员，他表示当下正值汛期，他每天巡查企业安全生产情况。对于是否发现企业存在安全问题，他未予回应。花塘乡乡长蒋孝军称，针对振兴矿业和泡金山铅锌矿的问题会立即督促整改，同时对花塘乡内的尾矿库进行问题排查。

　　6月17日，泡金山铅锌矿第三尾矿库邝姓负责人向记者提供的图片显示，“尾砂库巡查记录表”增加了“交接班说明”一栏，随意搭设的电线已重新规划，被淤泥堵塞的坝肩排水沟已重修。

　　安全生产法规定，县级以上各级政府安全生产监督管理部门应建立健全重大事故隐患治理督办制度，工作人员若在监督检查中发现重大事故隐患不依法立即处理，给予降级或撤职处分；构成犯罪的依照法律来追究刑事责任。

　　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教授竹立家建议，细化企业及监管部门检查和监管人员岗位工作职责，加强专业培训，提高检查监督专业性；完善追责机制，明确监管部门主要负责人职责，依法加大追责力度，确保监督工作落到实处。